本文作者為香港科技大學經濟系前系主任雷鼎鳴
近年由美國推動的對華經濟脫鉤論，在西方世界甚囂塵上，這是走回頭路逆全球經濟一體化的趨向，對整個世界的經濟都破壞甚大。雖然中國鼓吹「人類命運共同體」，很多西方的有識之士及企業家亦明白脫鉤之害，德國總理朔爾茨（Olaf Scholz）訪華後，甚至明確反對脫鉤，但這些國家的政客要擺脫美國控制並不容易。
西方政客商家 不易擺脫美控制
究竟經濟脫鉤或使全球生產供應鏈斷裂，會帶來怎樣的危害？若全球化走上回頭路，中美兩國誰會損失更大？
這些問題不易回答，近日重溫今屆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之一、前聯儲局主席伯南克（Ben Bernanke）最重要的1983年論文，頗有啟發。伯南克研究的是30年代大蕭條為何會發生，而且持續了這麼久、殺傷力這麼大，他所分析的金融危機，與逆全球化的生產脫鉤表面上風馬牛不相及，但內裏的深層次意義卻大有共通之處。
上世紀30年代，美國一間頗為健康的中型私營銀行「合眾國銀行」（The Bank of United States）周轉不靈，聯儲局不肯出手拯救，最終倒閉，這又引發了大量銀行擠提及倒閉，美國的GDP和就業率都斷崖式下跌，此段歷史是美國財經界揮之不去的夢魘。伯南克延續了佛利民開創的研究，在1983年發表了一篇劃時代的論文，發現大蕭條確是因聯儲局失當所引致的銀行倒閉所造成。
但為何銀行倒閉會有如此巨大及持續的破壞？主要原因是銀行在日常正常的業務中，與顧客建立了一定的互信，而互信又是建基於銀行所掌握到的客戶資訊，銀行知道哪些客戶可信、哪些涉及重大風險，在決定是否借出資金時有據可依；若銀行倒閉，這些資訊便湮沒了，受影響的客戶跑到其他銀行借錢，因無信用紀錄可尋，銀行可沒有這麼容易相信他們；借不到錢投資，經濟衰退劇化為蕭條，客戶的信用要很長時間才能重建，復甦變得遙遙無期。
伯南克的研究結果，其實是印證了中國的傳統智慧：覆水難收。有些東西失去了，便回不了頭，當銀行倒閉，它們所掌握很有價值的資訊便灰飛湮滅。這與生產鏈脫鉤有何相通？
過去40年，全球經濟一體化大步發展，龐然大物的中國融入了世界經濟，令世界市場變得更大、生產分工更細緻，各國或甚至各公司更能按照自己的比較優勢生產。現代經濟學的開山鼻祖亞當史密（Adam Smith）早已在《原富》（The Wealth of Nations）中指出，分工生產是促進生產效率進步的根本性因素，過去40年的全球化分工，更成功創建了效率極高、十分複雜的生產供應鏈，一環扣一環，哪一環節出了問題，都足以構成重大影響，半年前上海封城波及世界，便顯出供應鏈一旦斷裂所造成的風險。
倘中西脫鉤 對全球生產力3衝擊
若中國與美西方經濟脫鉤，會對全球生產力帶來甚麼影響？這有三重作用：第一，從前開始的全球分工，並不是隨意而為，而是按各國的比較優勢而訂定，脫鉤後各國便又走回自力更生的舊路，甚麼都造，把資源從有優勢的生產中，調配到不擅長的生產中去，這種過程本身便足以造成生產力下降、經濟衰退。
第二重作用更嚴重，在原本的分工過程中，沒有優勢的企業早已被迫倒閉，它們的員工失了業、轉了行或已退出勞動市場，這些人原本的技術可能都已生了銹，沒有用了；工廠中的設備若未一早賣掉，恐怕也因年代久遠已不能再用了；銷售網絡在業務中斷幾十年後還能再用？不要開玩笑了。
由此可見，全球化之下的分工，不單推進有繼續生產的行業之生產力，又同時丟棄了沒有優勢的行業，後者原本擁有的人才、技術、設施、網絡，也是覆水難收，一去不復返。舉個例子，香港現在是個金融中心，數十年前卻是個紡織業中心，若現在重操紡織故業，到哪裏找人？
第三是各國都生產自己所需，不作出入口，如此一來，公司所面對的市場一定萎縮，沒有了足夠大的規模，賺不了錢。
上述作用會造成世界性的生產大衰退或經濟蕭條，各國都會吃虧，但美國的虧比中國更大。美國本來把資源集中到高端產業，脫鉤後卻要重建中低端產業，這不是有較高的科技便做得到的，舉個例子，要美國復活40年前已丟棄的鋼鐵廠，他能否找到資金及工人？我毫不樂觀。
脫鉤後需重建低端工業 美更吃虧
至於中國，產業光譜全世界最寬，甚麼產業都有基礎，等於中國雖然有大規模分工，但即使不是擁有比較優勢的行業，依然沒有滅絕，較易重出江湖，在逆全球化時不致措手不及；這好比伯南克在應付金融海嘯時，用量化寬鬆政策注資到所有銀行，防止它們倒閉，保住了其元氣及資訊，美國才能避免大蕭條。
中國還另有一有利之處：脫鉤後，她要強化的是高新科技，會大力加大投資，這會帶來持續的進步，反而美國要投入資源重搞低端工業，不利之至。
原圖：星島日報
請Follow我們的YouTube頻道：https://bit.ly/2kgU8qg
下載我們的手機應用程式，收看第一手精彩內容：https://www.speakout.hk/app
評論